星期二, 12月 15, 2009

【Twilight】海嘯旋即覆沒一切。依序述說。

01

我們在夜裡摸索你們的身體,它們確實存在,並且此刻在我們身邊,這樣就是真的,是這樣嗎。能相信的事只有這麼貧瘠,沙灘上的骨架是巨獸存在的証明但。小提琴仍持續呼喚最深沉的水域而,巨獸曾經不是一副白骨。

02

我做過很多這樣的夢,有些是在睡著的時候,然後我的眼睛就會看見我想要的真實,那個誰對我說話的時候我便醒來,其他時候就深深的睡著,一千個我一起深深的睡著,她們同時沉睡且各自夢見不同的世界。

03

那個初陽將要照拂的筆直道路,兩邊開滿了油菜花,兩邊開滿了波斯菊,兩邊向外寬廣的延展開來,你們共同奔走於這條道路,所以應該要因而記住同樣的眼神,沒有人知道你們各自的旅程只是獨自進行。

04

那個誰對我的沉默感到不滿,妳就是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對我發怒,我感到無辜。

隔著一張桌子冒泡的酒精膏魚漿丸子冷凍肉紅茶味淡有渣,噗嚕噗嚕,舊雜誌曾經流行在好幾個季節以前那一年冬天滿街的駝色與紫色啊。可是其實我並不認識你可是其實我並不認識你,我其實也不想出現在這裡,告訴我,什麼是在一起,什麼是離開。

05

送來的食物稱不上是食物,充滿魚漿丸子和疲憊蔬菜的一鍋,夾起煮老了的肉,沒有誰由衷感到開心。但不要求靈魂的話什麼都比較便利,對於許多困難的課題,有時候只要先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只要先活下去,過度追索靈魂只會加速自身顛狂耗竭,生活中充滿代替品,只要先活下去就好。

也許我只是想相信。

06

我愣愣的,那個人的離開就好像隔著誰溫厚的手掌聽見雷聲,並不覺得那是一件跟我有關聯的事情;以前我常對那個人說話,那時他也並不認為我所說的是一件跟他有關聯的事,所以我悄悄安靜下來。

07

我實在沒想要回到那個裝潢和食物滋味一樣模糊不清的餐廳:米白夾板、玻璃桌面下壓了汽車椅墊似的泛黃尼龍蕾絲桌巾,每桌擺了個小彩色塑膠長頸瓶,插上一支塑膠水燭花,護貝的菜單在膠膜角落處綻了口。

店外正午的光景,我戴上耳機,人聲嘈雜,站在窗邊都成了剪影,小提琴,小提琴,萬籟俱寂。

11

獨自沿著直而長的柏油路漫步,路旁田裡亮黃的油菜花開了,蹲下來看一隻蜜蜂。花田中矗立石頭色的電塔,電纜垂成微弧向更遠處延伸。

我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一個無名小點,左右張望。

12

那個誰對我說要離開的時候我也只是笑了一笑,感到有點迷惘。那個時候坐在他面前的我其實正在遠方晃蕩,用手裡的樹枝撥攪路邊濕潤的泥土,滿田的波斯菊,藍天白雲。

13

端 坐在廢墟般的城市高台上,我穿著自己縫製的白紗。將要被拆除了,樓梯間暗得嚇人,還留著板模壓印的粗糙水泥牆上穿出生鏽的鐵絲,所有窗洞毫無遮蔽,遺忘呼 吸了,無機質的岩穴睡著;站在沒有圍欄的高台上,大樓之間有月如鉤。晚風獵獵拍擊裙襬,日光的餘溫散入那個涼冷的空氣,紅雲轉紫,黃昏已盡,我閉著眼睛翻 過身。深藍寂靜海嘯旋即覆沒一切。

14

後 來獨自說得越來越流暢,卻連我自己也不再去聽了,到底說了些什麼,那些心裡話被丟棄在我以外的地方,慢慢的在枯葉下、土壤裡和國王的驢耳朵一起甜甜的睡 著。我離開那個遭棄置的城市,石柱露著尖利的礫角與白紗勾纏,那只是本質上的牴觸在此撕裂開來,我的足跡見了紅被淹沒在影子裡,在夜色完全降臨之前。

15

我曾夢見天明前她赤腳奔走在柏油路上的那幾個晚上。

她獨自拉著紅色的行李袋沿著直而長的柏油路向前行去,夜將盡,白晝要來,早晨之前的微光天際有雲。誰都還沒醒來。

16

這片夜的海洋,緩靜的動盪,沉沉的呼吸。街道,路燈,所有的被遺棄的城市都悄悄的沒入洪水,像你安適的浸入浴缸;我划著一艘小船離開,橫越城市的上方像那個騎腳踏車的小男孩,水波清亮,一被撩撥便哄堂大笑起來,輕快的遠遠盪開;我們曾獨自在小小的小小的房間裡大聲號泣。

17

離開此我的夢境前往彼我混沌的淺眠,我將醒在哪一個國度或哪一個夢境雲破天青。我們曾有清澈如水的年華,一如透明的夜、透明的池塘、透明的月亮、透明的雲、透明的氣息、透明的夢境、透明的、透明的我的眼睛。

21

淅哩淅哩淅哩淅哩。流進我的眼睛。驟雨毫不間歇,譁譁拍擊我的意志,小提琴,小提琴,鯨魚流下眼淚以身軀擊碎我的城市,小提琴,小提琴。

22

作夢的時候外面在下雨,但那只是另一個不相干的夢,我的眼耳鼻舌身意各自沉睡並各自在半醒間同時作數個不相干的夢。

雨水匯流並由早晨我曾行經的街道蜿蜒入我的房間,我停止了呼吸,在水中沉睡。這廣大的流域。那個誰對我說要離開的時候我閉起眼睛,這也是一個夢境,在另一個夢境中我獨自在花田裡漫步了一整天。

23

掌著微弱的燈光,鏡頭盲目跟隨,搖晃的搖晃的薄弱光焦;我們望著她踩在天亮前冷的石階向前行去,越登越高,於是失去面目變成一群黑的肅默的什麼。

拉著暗紅色仿皮行李袋,輪子轆轆的響著,白的腳掌在馬路上啪啪的奔跑,她要去到某個地方,她將要去,但那時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24

陽光從窗外灑落,瞇起眼望著天花板,那些午後,麻雀也安靜、街上的狗也安靜、陽光曬白了街道,誰都安靜下來休憩的午後。那個亮得發白的斑馬線我以為應該要牽著手一起快步通過的。就像接續冬季的必然是春天一樣,我以為那樣的日子不會再改變,我以為一樣的季節總是會再度到來。

25

夢裡的我慢慢的轉著圈,一千個我同時抬腿,落步,轉身,再落步,每一個都正閉眼睡著,面無表情的熟睡著,微光尚未破開黑夜。

﹝然而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夜裡的微光難道不是更遠方存在不夠通透的證明,向遠方求是不對的,所以我們反求諸己而致迷失於最親近的問句?﹞

26

等到老的時候,還會記得現在麼?還 回得去麼?

我有點不明白,什麼是在一起,什麼是離開。

27

早晨之前微光的昏明天際,有雲。

我還沒醒,夢裡的我閉起眼在黑暗中睡著漫舞,這使未醒的我因暈眩而蹙起眉頭,彷彿每一步都透過厚厚的棉花重踏在我的意識上,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Twilight】不停的作夢

阿夏,我夢見你獨自在某個外來人口眾多的城市外圍的嘈雜城鎮獨自賃屋居住。
城 鎮的舊街心,都市計畫遠趕不上人口移入的速度,因此造就了許多歪扭傾斜的道路與房屋,你的住址經常使訪客困惑,因為號稱巷弄的比號稱街路的還要寬敞光鮮, 羊腸般狹小曲折的路徑也經常使方向感失靈;擁擠的舊街區,為了使更多人湧入她的體內因此所有的頂樓都加蓋了鐵皮屋或無鋼筋的磚搭房子,所有的窗戶上裝設的 所有斑駁鐵窗,全都沿牆淌下雨水並在乾燥後留下鐵銹深紅褐黃的痕跡。
舊街區,一條生意往往做不起來老闆經常換人的大馬路勉強維持著活潑的光景,往旁拐進小巷卻是十數年不會更迭的情形,竟然在街區的中心流過一條老舊的大水溝,兩旁長滿了比人高的芒草,安靜的矗立在旁的住宅區一貫沉默的固守著這樣既頹敗卻又往往及時流入生機的樣子。
嗯,永遠會有更新鮮的人潮湧入,去取代厭倦了舊街區的、以及和舊街區同化了的人。
一批又一批的新人睜著眼睛走了進來,一批又一批的舊人安靜的消失。
阿夏,我夢見你獨自在那樣無論如何都說不上美感的地方賃屋居住,房間的裝潢很差,因為房東吝惜也因為房客其實不太挑剔;隔音也不好,你經常能聽見隔壁房客在半夜裡洗澡唱歌嘩嘩的聲音。
阿夏,我沒有想過我會夢見那樣的地方,因為那是我實際上將要行去的所在,阿夏,如果我循著夢境去找,是不是真的能遇見那個唱歌的房客,然後與她約定下次在夢中要為我唱首歌?
我去找你。
你的住址淹沒在密密麻麻的門戶中,以前我只要在門口喊你,你就會從教室的後門走出來。我想喊你,但是這個嘈雜的城鎮淹沒了我的聲音,我成了一個無面目聲音的人,伸出手摸索你的門牌所在。
我的頭上紮著一朵巨大的可笑紅花作為記號,我想那樣或許你會先發現我,即使是嘲笑我也可以,只要喊我的名字就好。紅花在我的髮上隨著步伐顛顛的點頭,並不使我比較美麗,她突兀的語彙比較偏向小丑,哪怕她其實只是單純的存在。 我知道你就在某個窗後看著這裡。
一個誰在你的背後。她來吻你,溼熱的柔軟舌頭在你的頸背上蜿蜒爬行。你向後仰,亮白的天光刺進你的眼底,瞇起眼睛,天光亮得發黑。
有的時候,陽光很烈,風卻一陣陣的發冷,那就是冬天了。
她輕輕的吮吻著你的肩膀,啃咬著你,你自己心裡有數。她是一個不能言語的人,那並不表示她沒有聲音,只不過她單獨放棄了語言的結構與意涵而已;她與你糾纏時優異的肢體語言以及無意義卻非常精準的聲音可為佐證,她所捨棄的只是某樣可有可無的聲音形式罷了。
所以她遵照你的意思出現在你的眼前,是這樣嗎?她沉默的存在並持續的索要著你是為了補完誰?
我來回奔走著,迷了路卻找到正確的方向。
她的手指在你敏感的腰側游移,你低低滿足的嘆息,看不清楚她的面目,卻吻著她的嘴唇。
阿夏,我夢見你在夢裡吻了某個女人,她淺淺的笑著,阿夏,可是你什麼都不明白,這只不過是我的夢而已,你真可悲,你真可悲。
我在找你,站在這裡,就在你那小小房間所在的樓下,一樓停滿了機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滿臉倦容,穿著四角褲蹲在門口抽煙。
「妳找誰?」他問我。
阿夏。」
「啊。」他站起身,丟下一截煙屁股,用腳踩熄以後便那樣汲著拖鞋走了。 樓梯陡峭而狹窄陰暗,轉角處氣窗灑下一點陽光,金色的灰塵在光裡緩緩旋轉,浮舞下落。 沒有電梯,一層又一層我拾級而上,並不覺疲累。
她溫柔的笑了起來,你望著她的嘴唇心裡有一點迷惘,人生好像哪裡產生了歪斜,當下卻只是迷惘。
彼此沉默的擁抱,熟練的共鳴,為什麼,肌膚的柔軟觸感以及溫暖,好像以前曾經有過,彷彿真實存在記憶中。但是你只是困惑著,將她的一隻乳房輕輕握在掌心,安靜的沒有名字的肉。誰有著溫柔的眼睛,你茫茫的然後恍惚間對她回以笑容。
離開的是什麼,又是什麼要來?好像只要緊緊的捉住眼前的這個身體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有沒有這麼簡單?
「阿夏。」我推開門。
沒有人在。
沒 有人在的小房間裡,一切都好像剛才還有人在使用,或者關上衣櫃或打開水龍頭,好像上一秒還有人在此生活,也許喝一杯茶或收一封信,但空氣裡除了灰塵卻什麼 也沒有,沒有任何人留下的氣味,窗戶開著,白紗窗簾靜靜的揚起,日曆啪啦啦的響著,一屋子的存在在妳到來前卻不曾有任何喧嘩。
那個時候她的聲音高亢斷續如同哭泣一般,你也像預知心碎一樣既哀傷又快樂的迎上前去,這一切根本沒有理由,你只是知道,在當下過去或未來都不存在,沒有辦法再多說什麼,飛翔的必然墜落,如此而已。
你睜開眼。滿臉是淚。
我獨自站在那個窗前,憂傷的閉上眼睛,阿夏,阿夏,你為我準備好這裡,阿夏,作為記號,無面目聲音的我的頭上別著一朵可笑的肥大紅花,我站在窗前,阿夏,你為我留下這裡,顫顫的點著頭,所以我便回到了這裡,我只是回到這裡而已。
我睜開眼,阿夏,你依然站在窗前。
「阿夏,我又作夢了。」
「你夢見了什麼?」
「阿夏,我一直不停的在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