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夢的鹿

在大霧封鎖的森林，長河流經的古林地裡，有一片沼澤。
沼澤深處的汙黑濕泥裡潛藏著森林的記憶，到了夏天夜裡，沼澤就悄悄地做夢。

每當沼澤做夢的時候，水面就咕嚕咕嚕冒出青煙般的沼氣，沼氣裡映出不同的夢境；動物們若吸到了那些沼氣，就能走入沼澤的夢，同時成為夢境的一部份。

泥巴怪就住在沼澤裡。
牠每天沉潛在泥水中，舔食沉澱在沼澤深處的滑膩濕泥，津津有味地品嘗泥巴中沉藏的夢境。

有一年巫師經過，他注意到了沼澤霧氣中的幻影，巫師靜靜地待在一株大灰木旁，不吃也不喝，日日坐望那些在沼氣和水霧間氲氤浮動的夢影，痴痴入了迷。

某個清晨，天空下起雪。雪花落在地裡就留下小小深色印跡、落在水裡就留下小小漣漪，沼澤的夢境就這樣一點一點溶散在雪裡，巫師也一點一點清醒過來。

那真是一場長長的夢啊，巫師挪動身體，發現他的桃木手杖已悄悄在水邊生根。他嘆了口氣，拍落身上的苔癬和塵沙。
那時泥巴怪正咕噗咕噗地在巫師腳邊冒泡。巫師的皮革長靴踏過了無數城市和原野，沼澤怪因而嚐到許多奇妙的氣味，有獵犬、有馬、還有士兵和作坊，只是那時候牠還甚麼都不知道。

巫師站起身來，泥巴怪順著巫師起身的動作冒著泥泡在水面盪開，牠模仿著巫師看見的森林之夢，歪歪扭扭地融散成飛鳥、蕨葉、和溪石間小漩渦的樣子。
巫師研究著泥巴怪的各種形體，微笑起來。

「泥巴，你能變成飛鳥，但你變不了青空；你能變成蕨葉，但你變不了清風；你能模仿水邊的小漩渦，但你卻無法變成整片湖泊。」巫師指著泥巴怪：「我在黎明前凝視城市之夢，在黃昏後翻揀破碎之夢，夢境是一切的根法，只要捉到一小片夢的影子就能換取世上無數現實，你是森林之夢的心、為什麼卻從來不做夢？」

巫師伸手觸摸泥巴怪。

泥巴怪感到身體凝滯，猶如旱季來臨。
牠感到自己彷彿乘著漣漪擺盪、越盪越高，不知不覺發現自己正用完全不同的角度注視眼前的沼澤林地。

牠抬頭看見天空，發現自己有了顆腦袋。

泥巴怪不解地回頭望著巫師，但是巫師在大灰木旁留下了他的桃木手杖，已經穿過林間的初雪離開了。

巫師隨性地把沼澤泥巴怪塑成了一隻白鹿。
白鹿開始吃起沼澤周邊的青草，牠抖抖耳朵，很快地忘了巫師。
穿越林間的霧氣，躍過岩石和小溪，踢踏踢踏、踢踏踢踏，白鹿從來不做夢。
白鹿每天都踢踏踢踏地奔跑。